【杰坚】暗夜长明
庄文杰向来是个内敛的人，喜怒少形于色，眨眼间便能将思维延展到常人不能及的程度。人们常说多智近妖，大约便是他这样的人。
“我不喜欢夏天。”
彼时罗坚正挖着一盒雪糕跟庄文杰走在校园的小道上，两侧绿树成荫，斑驳的光从叶子缝隙中散落，有几片落在罗坚的肩上。刑警队长向来肩阔背挺，只不过长了双小狗似的圆眼睛，倒削了三分压迫，愣怔着看人时还显得十分可爱。
庄文杰仔细品味了一会儿这个形容词，没忍住偏头笑了。
罗坚莫名其妙，一盒雪糕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后把勺子往雪白甜腻的糕体狠狠戳了一下，问庄文杰：“笑什么？”
“没什么。”庄文杰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只不过眼里还是未减的笑意。
罗坚说：“我不信。”
刑警队长声音是带着些哑的低沉，平日和庄文杰说话又刻意放缓语调，跟哄小孩儿似的。
“罗队长连人笑什么也要管？”庄文杰停下脚步，跟罗坚面对面站着对视。
他很少这样看人，这样的姿势太过贴近，只需要再近一步，两个人的气息就会在体温和空气的作用下缠绕融合。庄文杰二十多年来都刻意与人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这是头一次，他想要试探着触碰面前这个人。
罗坚自然不清楚面前的小孩儿什么心思，圆眼睛弯起一道漂亮的弧度：“别人我自然管不着，你是我好朋友嘛。”
他手里的雪糕已经化成了液体，看着就甜得过分。庄文杰叹了口气，把雪糕从罗坚手中拿走扔进垃圾桶中。
“没吃完呢。”罗坚没什么所谓地说道。
庄文杰说：“你要还想吃一会儿我再给你买一个。”
“好。”
罗坚应道，快走两步跟上几乎与自己一般高的少年，心里几乎要笑开花来——有儿子的感觉真好。
一切尘埃落定后，罗坚就跑到学校将庄文杰监护人的信息更改成了自己，其中不乏借用了一下人民公仆的关系网，过程顺利到连廖双都惊讶万分。
“罗队，你怎么说服小庄的啊？他居然同意让你当监护人。”廖双撑着下巴看她那春风得意的队长，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我当监护人不好吗？”罗坚反问她。
廖双乖巧坐好：“我只是觉得小庄这些年独立惯了……”
“再独立也还是个孩子。”罗坚说：“难不成你读大学那会儿就不用家人陪伴了？不用依靠任何人了？”
“……您一定是个好父亲。”廖双真心实意的竖起大拇指。
不过廖双倒也没想错，一开始庄文杰是死活不同意的，罗坚软磨硬泡了一个月都没让人松口，最后都快放弃了，结果那小孩莫名其妙就拉着他到学校更新了信息。
罗坚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庄文杰生日那天，他把人接到自己家里吃了顿饭……
大龄单身男青年平日靠外卖为生，偶尔做个满汉全席倒也还能下筷，菜品卖相可圈可点。吃完饭还一起在沙发上看了一部看电影，他们俩品味出奇的一致，互相越过心底防线后能聊的话题太多太多，暮色被窗帘遮掩在外，光影随着画面的切换在庄文杰的眼眸里晦暗变化，可他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罗坚鬼迷了心窍，说：“要是能跟你一起生活倒也挺好的。”
若是平日这话怎么也不该说出口，即便是对着一个男生。可这样的氛围太轻松太舒服，刑警的本能与警惕被软化，骨子里属于罗坚的那一面占了上风：“你毕业后来警局当顾问，我们俩上班破案下班一起喝两杯，多好。”
庄文杰呆呆地看着他，忽而小声问了一句：“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罗坚以为他在认真考虑，便掰着指头跟他分析：“你看你这段时间帮了我们多少忙，这些案子没有你我自己一个人也是够呛，你还是法律系的，思维缜密逻辑清晰，哦对，体能也还不错……”
罗坚的眉眼清晰而坚毅，一如初见时让庄文杰努力站在光的那边时那般。
没有人会不爱光。
在庄文杰心里，罗坚便等同于光。
“怎么样？想好了吗？”罗坚眯着眼睛笑，声音低低的。
庄文杰垂眼，眼睫静静的平铺在眼眸上：“想好了。”
大四下学期是毕业实习，罗坚便直接将人接到了刑警队中，给人安了个实习犯罪顾问的头衔。
庄文杰背着包到刑警队报道时罗坚正蜷在沙发上睡得很沉，连人蹲在自己面前都没有察觉。
他们俩好几日没见面了，罗坚正在追查一个案子，具体庄文杰也不是很清楚，罗坚不肯告诉他，说要等他入职。
刑警队长是个辛苦的岗位，胡茬冒出来也没空理，眼下的乌青简直要掉到下巴，形象实在不算好，可庄文杰看着只觉得心软。
“小庄？”廖双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提着包子和咖啡。
庄文杰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廖双偏头看了一眼罗坚，压低声道：“熬了三天三夜了，铁打的都熬不住啊，那儿有张毛毯，你帮他盖一下吧。”
庄文杰点点头，将毛毯摊开轻轻帮罗坚盖上。
“你来了？”罗坚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重新闭了起来。
“嗯，我来报道了，罗队。”庄文杰轻声说。
罗坚轻轻在他手背蹭了一下，声音含糊得软和：“困。”
庄文杰心如鼓擂，忍不住在罗坚剃得极短的柔软头发上摸了摸：“再睡会儿吧。”
“好。”
等罗坚从迷蒙的梦境中醒来时，刑警队的其他人已经风卷残云吃完早餐出门了，整个办公室静悄悄的。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杯豆浆和两个烧麦，对面坐着熟悉的身影，身量修长的男生低着头摆弄着手机。
“他们人呢？”罗坚皱着眉摁压太阳穴，尖锐的疼痛让他很不舒服。
庄文杰起身帮他倒了一杯热水：“出门查案了。”
“早会……”罗坚接过杯子仰头灌了大半杯。
庄文杰勾起嘴角，眸光澄澈：“他们说，罗队下令实习犯罪顾问有权代理早会。”
罗坚哑然失笑，评价道：“至少你的脑子比他们的好使多了。”
庄文杰不置可否，等着人飞快吃完了早餐。
“要看看你的办公桌吗？”罗坚问。
“我还有办公桌？”
罗坚带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指着大桌子旁的小桌子：“昨天才搬进来的，怎么样，还可以吧？”
庄文杰走过去，把包放在办公椅上。桌上的设备都是全新的，还有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欢迎庄文杰加入刑警大家庭”。
“这是大智组织人给你画的欢迎礼物，你在警局的人气很高。”罗坚也走过来看那张卡片。
“那你的呢？”庄文杰问。
罗坚摸了摸脑袋，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可别笑话我。”
“我不笑。”庄文杰道。
罗坚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装得很精致的礼盒递给庄文杰。
“下班时候路过一个礼品店，觉得这小狐狸还挺像你的，就给买了。”
是一个很精巧可爱的摆件，一只火红的小狐狸和一只花色小狗哥俩好的勾肩搭背站着。
“你……喜欢吗？”罗坚有些偷偷去瞄庄文杰的表情。
“喜欢。”庄文杰把摆件放到桌面上：“像我们。”
罗坚在心里耶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
“……说谁是狗呢？你给我站住！”
毕业那日，罗坚是作为优秀毕业生家长受邀出席。
见多识广的刑警队长在这种时刻也没有多少经验，托廖双帮忙买了一套西装，难得的捯饬了一下自己。
“你这也太隆重了。”庄文杰见到罗坚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开始笑。
罗坚整了整领带和袖口，问庄文杰：“怎么样，没问题吧？”
罗队长身材直挺，穿西装很是好看，只不过眼下甚是局促，那双眼尾稍稍下垂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四下乱瞟，笨拙得可爱。
“别紧张，这样就很好。”庄文杰安慰他道。
两人说了会儿话，庄文杰便被导师喊了去，留罗坚一个人在位置上等待典礼开幕。
“罗队。”
罗坚回头看，是个很眼熟的女孩。
“林芷悦？”罗坚凭借模糊的记忆喊出一个名字。
林芷悦点点头，在罗坚身边坐下。
“我从小跟文杰一起长大，但是这一年来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林芷悦看着庄文杰的背影，轻声说道。
“他开始会笑了，眼睛里蒙着的云也散开了。”林芷悦的声音带着点开心的失落：“我一直以为我会是那个改变他的人。”
罗坚有些手足无措地听着，他不擅长解决小朋友们的情感问题。
“我才不是输不起的人，别小瞧我。”林芷悦挺直肩膀，女孩精致的面容在灯光下很是耀眼：“但是你要照顾好他。”
罗坚迟疑了一瞬，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林芷悦对他笑了笑，站起身离开。
她忽然想起几天前她向庄文杰表白，那个在他记忆中总是像水墨画一样清冷的男生露出了歉意的表情，轻缓而坚定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林芷悦忍着眼泪问他：“你们在一起了吗？”
“没有。”
“那个人也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
“是……那个警察吗？”林芷悦问。
庄文杰第一次有些惊讶地看向她，然后点了点头。
林芷悦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什么是他？”
庄文杰想了想，说：“一见钟情？”
林芷悦扑哧笑了出声，眼圈红红地说：“混蛋。”
“嗯。”庄文杰温和地应她。
毕业典礼结束，罗坚照旧带着庄文杰去吃了一顿饭。
这次是热气腾腾的火锅，朦胧的蒸汽从锅中漂浮四散，罗坚把外套和领带搭在椅背，卷着衬衫袖子替庄文杰烫牛肉。
“听说你租的房子要拆迁了？”罗坚问。
庄文杰吃不了辣，锅底自带的辣味已让他脸颊飞红。
“嗯，这个月月底得搬走了。”
“哦。”罗坚点点头，把一勺肉放进他碗里：“想搬去哪里？”
庄文杰拿了个小碟子把一半肉分出来推给罗坚，漫不经心地说：“离市局近点儿吧，上班方便。”
“也是。”罗坚吃了两口肉，抬头问道：“要不要搬来跟我一起住？”
庄文杰愣了一下。
“反正我房子够大，房间也有空的，离市局也近。”罗坚低着头说：“不过你要是嫌不方便我就帮你留意一下……”
“好。”庄文杰打断他：“我搬去跟你住。”
罗坚眨了眨眼睛，有些迟缓地点点头：“行，那你收拾好东西，我帮你搬家。”
两人闷着头，隔了一层渺茫烟雾不敢看对方，眼里的笑却又掩饰不住。两人叹了口气，放弃似的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头顶的灯光晃呀晃，将两人一齐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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